《明史》:“太祖既平武昌,师还,即命徐达等规取淮东。”至正二十五年(1365),朱元璋消灭了陈友谅汉政权后,即将目标指向了张士诚东吴政权。
是时,张士诚的势力扩张达到了顶点。《明史》:“士诚所据,南至绍兴,北有通、泰、高邮、淮安、濠、泗,又北至于济宁。”朱元璋的平吴战略,“先取通、泰诸郡县,翦其羽翼,后转取浙西”,即先夺取张士诚江北之地,再取江南诸地,最后攻其老巢平江。
闰十月二十六日,徐达、常遇春攻克沿江重镇泰州,隔断了张士诚循江北援的通道。十一月辛卯(初八),徐达转兵进围高邮城。
高邮地扼江淮水陆交通要冲,城外湖河相接,城内人物繁胜,人称江北泽国,历来是兵家必争之地。朱元璋说:“张士诚由高邮啸聚,以有吴越,高邮盖其巢穴也。”至正十三年,张士诚义军占据高邮,并在此击破百万元军的围攻,乃张氏的发迹之地。张士诚后来移治平江,但高邮城一直在其经营掌控之下。
《弇山堂别集·诏令考二》,令旨:“教总兵官徐相国,你委付冯同知牢固封闭高邮城门,无令贼人得出。”朱元璋军攻打高邮城,采取的是关门打狗的策略。《明太祖实录》卷十九:“先是,达援宜兴,令冯国胜统兵围高邮。张士诚将余同佥诈遣人来降,约推女墙为应,国胜信之,夜遣康泰率兵千人踰城而入,皆为所杀。上闻之怒,责国胜。既而达自宜兴还,益督兵攻之,至是,遂拔其城,戮余同佥等,俘其官将一千三十七人,士卒一千一百七十五人,马三百七十三匹,民一千三百九十七户,粮八千石。上命以所俘将士悉遣戍沔阳、辰州,仍给衣粮,有妻子者赐夏布人五匹,无者半之。”
《国初事迹》:“太祖命冯国胜围高邮。伪佥院俞某开门诈降,国胜轻信,辄令指挥康泰等数百人先入城,俞某于城楼上忽放下闸板,关其门,尽杀之。太祖知不利,即召国胜回,决以大杖十,罚其步走高邮。国胜怒,四门齐上,一鼓而破之,俞某就擒。”
此处段落,较《实录》更为详尽。
高邮守将,《实录》称余同佥,《事迹》称其佥院俞某。同佥是官职,元置,正四品。《国朝典故》卷一:“丙午春,取高邮,执守将俞忠。”高邮守将余同佥,本名当是俞忠,同佥是其官职。
“入城”,“城楼上忽放下闸板”,所言地点乃是城门与瓮城,而以高邮北城门的可能性为大。高邮北城门曰制胜门,城楼曰屏淮楼。宋金对峙之时,韩世忠、岳飞、张浚等南宋将领,曾在此屡破金兵,故有是名。元末陈基《高邮》诗云:“秦邮水为国,层城高郁郁。三面阻重湖,深湟中荡滴。”高邮城三面阻水,惟北门外地势开阔,宋元时期曾建有土城,便于屯兵,历来为高邮城攻防之所。北城门瓮城有三重,在四个城门中形制最为宏阔,足可容纳相当数量的兵士,亦符合《实录》与《事迹》的记载。
《实录》,“是月(十一月),张士诚兵寇宜兴。上遣使敕徐达,令冯国胜围高邮。”张士诚军进攻江南宜兴,徐达领军增援,高邮战事交由冯国胜指挥。开战之初,朱元璋令旨徐达,“宜还师泰州,兼总冯国胜所部,留兵万五千人,以取未下州郡”。冯国胜围攻高邮城的兵力,实为一万五千人。高邮守军诈降,冯国胜轻信中计,致康泰以下千余将士被杀。朱元璋闻知大怒,就阵中召回冯国胜,重责十大军棍,罚其步行到高邮。冯国胜受罚后惭愤交加,回到前线倾全力攻城。
三月庚寅(初八),朱元璋谕示徐达,“闻寇兵在高邮者不满五千,……汝于扬州、泰州二军分取二万,直捣高邮。”令旨更具体:“水陆军扬州取四千五百,直捣高邮南门、西门;泰州军前将起一万五千人,共辏两万人。”丙申(十四日),“徐达拔高邮”。冯国胜率军长围高邮,所部兵力为守军的三倍,但其本部人马并未打下高邮,直到徐达增援两万生力军后,才将城池拿下。
从至正二十五年十一月八日徐达军围城,至翌年三月十四日城破,历时126天,高邮城易手。
高邮城破后,徐、冯二人不论是出于报复还是泄愤,总之是大开了杀戒。
朱元璋为此整肃军纪,“亲笔谨封”,斥责徐达,“(张士诚军队)男子之妻多在高邮被掳,总兵官为甚不肯给亲完聚发来?这个比杀人那个重!当城破之日,将头目、军人一概杀了,倒无可论。掳了妻子,发将精汉来我这里,陪了衣粮,又费关防,养不住。杀了男儿,掳了妻小,敌人知道,岂不抗拒!星夜教冯副使去军前,但有指挥、千户、百户及总兵官的伴当,掳了妇女的,割将首级来。总兵官的罪过,回来时与他说话。”
这则令旨,揭示了这一段残酷的历史真相。
“杀了男儿”“这个比杀人那个重”。还是在三月,徐达乘高邮之胜率部转攻淮安,令旨:“说与总兵官徐达,攻破高邮之时,城中杀死小军数多,头目不曾杀一名。”朱元璋的三段话,坐证高邮城的确发生了严重的杀俘事件。
高邮城中究竟屠杀了多少张士诚军俘虏,史无明载。三月八日,朱元璋说高邮守军五千人,当月十四日破城,自高邮献俘官兵至应天府者2212人。总人数减损近三千人,除去战殁的,便是被屠杀了的。冯国胜军中诈降计被杀一千人,即使按照一比一对等的原则,杀戮守城军将兵士,起码不会少于这个数字。
在元末战争中,无论是元廷政府军,各式地主武装,还是诸路义军,杀降杀俘是一种普遍现象。朱元璋军做得相对好一些,但也只是出于利害得失的考量,远没有上升到道德与政策的高度。至元二十七年十一月初五日,令旨,“知会十一月初四日,捷音至京城。知军中获寇军及首目人等陆万余众。然而俘获甚众,难为囚禁。今差人前去,教你每军中将张军精锐勇猛的留一二万。若系不堪任用之徒,就军中暗地去除了当,不必解来。”还是对付张士诚,一次杀俘就在四万人以上。朱元璋的令旨,虽是浅显的元代白话,现在读来依然能感受到其中的森森杀气。
高邮杀俘,谁担主责?世人皆谓冯国胜,其实不然。
冯氏中守敌诈降之计,受到朱元璋责罚,有报复的理由。惩其首恶,但杀俞忠等主谋者即可,不必殃及余众。淮东前线总兵官是徐达,冯国胜只是副使,最后的决定权不在其手。徐达增兵二万后,才勉力拿下高邮城。前线最高指挥官就是徐达,直接下达命令的理应是徐达,冯国胜充其量只是协从。掳人妻子,处分“总兵官的伴当”,就连身边的亲随人员,也参与了此次大规模违反军纪的罪行,徐达实在是难辞其咎。朱元璋令旨付于徐达,却令其“星夜教冯副使去军前”执行军法,徐达应该就是推动杀俘的当事人。令旨“总兵官的罪过,回来时与他说话”,明确了徐达的责任,在语气上就是恶狠狠的警告了。
至于朱元璋本人的态度,就很值得玩味了。朱元璋是招降纳叛的高手,在俘虏中去老弱留精壮,是其发展壮大军队的一贯手法。朱元璋责骂徐达,“掳了妻子,发将精汉来我这里,陪了衣粮,又费关防,养不住。”意思是你们在高邮屠杀降军,抢了降军的妻小,却把留下不杀的精汉送到我这里来。这帮人的老婆孩子都给你抢了,就算赔上老本也收不了这些人的心,根本不能用他们打仗,只能“遣戍沔阳、辰州”了事。“当城破之日,将头目、军人一概杀了,倒无可论。”朱元璋恼怒的不是屠杀,而是屠杀的不够干净彻底。
朱元璋深咎徐达、冯国胜活儿不密,“杀了男儿,掳了妻小,敌人知道,岂不抗拒!”杀俘虏,抢妻女,损害了朱家军王者之师的形象。敌人知道了,也一定会顽抗到底,以后的仗就不好打了。
高邮之役后,徐达恩荣迭被,为总兵官,为大将军,为征虏大将军,为右丞相,官位一路飙升。朱元璋的整顿军纪,高举轻放,更像是一种姿态。
在江山与权力面前,人命微若蚁蝼。“吾为天下计,岂惜小民哉!”汉末董卓如此,一千多年后朱元璋与徐达们亦如此。
张士诚政权深耕高邮十三载,兵民浑融。数千殒命者,为夫,为父,为子弟!群雄争霸,主残将虐,即使在数百年之后犹令人愤叹。
至正二十六年,丙午之春,高邮城至暗的黑色三月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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